流浪在草原上的女画家
详细内容
一
“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
草原的天什么样?地什么样?草原人祭祀的是什么?
一个人,一卷行李,一个画板,一根用来防身的拐杖。
流浪在茫茫大草原上的她是一个女人,一个还不能称做女人的女人。
难道草原上才有她的魂?魂,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?
她说不清,相信也没有人能够说清,但她知道她要寻找的魂就在草原上。
而这只不过仅缘于一个梦,但这个梦却让她永远不能安睡。
二
“姑姑,这是什么画?”
“油画。”
“你怎么不把它画完?”
“还缺一样东西。”
“还缺什么?”
“魂。”
“画也有魂吗?”
“有,什么都有魂。”
蒙古包前的小姑娘淳朴的象头顶上的蓝天,清澈而又见不到底,大嫂木桶里的马奶象天边上的白云,飘逸而又醇香。
“大嫂,你家有多少只羊?”
“一沟。”大嫂笑笑,古铜色的脸上挂着草原的风霜。
“一沟是多少?”
大嫂指指旁边的山谷,还是笑笑。
“我能帮你家放牧吗?不要工钱,给住宿费。”
“好,好。”大嫂的脸笑开了花。
是她打破了草原的寂寞还是蒙古人特有的热情?她流浪的第一站有了一个完美的站脚点。
草原上的夜黑的出奇,星星亮的扎眼,篝火红的让人心动。大哥,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,蒙古袍上的油腻在篝火中闪着亮光。鲜嫩的羊肉在火上发出吱啦吱啦的响声,一大碗草原白象凉水一样就灌进了大哥的肚子,小姑娘吃起羊肉甚至直接拿手撕,这就是草原的魂?
“姑娘,你叫什么?”
“琴,马头琴的琴。”
于是,大哥拿出了油亮的马头琴,琴声中的苍凉和孤寂刺透了沉沉的夜空,小姑娘在琴声中起舞,大嫂随着拍节轻轻哼起了一曲古老的歌谣。
“哥哥象骏马奔驰在蓝天上
妹妹在清清的水边张望
―― ― “
她记住了这个画面:黑沉沉的夜空,红红的篝火,闪亮的星星,大山一样的汉子,淳朴的大嫂,天真的小姑娘,黑的彻底,红的动人。
难道琴声中的孤寂和绵绵爱的期待就是画中的魂?
远处,传来一两声狼的叫声和牧羊犬的狂吠。
走,要继续走,继续在草原上流浪。
三
“大哥,前边多远有人烟?”
“三十里。”
这是一条近乎于笔直但高低不平的土路,说它是路,是因为早已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轧出了两道车辙,两道车辙中间被牲口践踏的地方仍然长着不太健康的草。她喜欢走在草丛里,碰上草深的地方再回到车辙上去走,用作拐杖的棍子来回拨着草,她不是怕,她倒宁愿突然拨出来条蛇,刺激刺激这枯燥的行程。
秋天的草原宁静而又喧嚣,说她宁静是没有城里的嘈杂,说她喧嚣是百样的秋虫在争着鸣叫,并不高大的草在秋风中摇摆。她一走过,大小的蚂蚱纷纷跳起,远处的蝈蝈有一搭没一搭的叫,不时蹿出一个野兔,瞬间就没了踪影。
草原的秋天是棕黄色的,棕黄中夹着一点绿,各色的野花躲在草的后面开放,经常见到一两株野苜蓿的紫色点缀在黄绿中间,远处望去,天是低的,接上了棕黄色的草,一两片白云缓慢的飘动。
看不见羊群,看不见蒙古包,看不见有任何建筑物的影子。“天苍苍,野茫茫”,那股孤寂茫然的情绪又袭上了她的心头。
一座巨大的土堆,一片七色的彩布,几根粗大的人一样的石柱,土堆前有一个同样是土堆成的祭坛,祭坛上一个已经腐烂了的羊头还在发着恶臭。细看看石柱,有刀砍的痕迹和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坑,她不知道牧民们在这里祭祀的是什么神,也不知道石柱上的刻痕记录下多少刀光剑影,这是草原上的魂?
她拿出了画板。
没有见到被称做“淖”的湖,没有遇见惊心动魄的情节,她还要走,也必须走,继续流浪。
终于,她看见了远处建筑物的影子。
四
她在城里有自己的画室,她的画已经登堂入市,但在名家看来还就差那么一点,再突破那一点点她就会更进一层。
没有人能给她说清她的画缺的是什么,但她自己知道,因为她读达芬奇,读梵高读毕伽索的时候心灵每一次都震撼,比起来她缺的是画的魂,是一种不能用言语来描述的东西。
但是,那种魂在哪?在一幅画上?在一片自然景色中?在一本书里?在一个人的身上?她说不清,但她冥冥中有一个梦,梦告诉她那个魂就在大草原上。
为此,她已经走过了几百里的草原,住过了十来个蒙古包,她碰到过蛇,看见过孤独的野狗,惊动过狡猾的狐狸,震惊于大自然的色彩,担忧过夜间狼的哀鸣,但她的想法始终没有动摇。
流浪,继续流浪。
她见过一头雄壮的公羊理所当然的的妻妾成群,弱小的公羊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观看。她碰到过一对男女大白天在掩盖不住身子的草下做那种事,甚至见了人也没有任何不自然。她走过刚刚干枯的小湖,偷窥到牧人的祭祀,但没有一样事情使她有找到魂的震撼。但她确信,她能找到她要找的东西。
五
这是一处牧民的固定居住区,一个红砖的院子前,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给孩子喂奶,粉红的小脸,晶莹的乳房,作母亲的抬起头冲她笑一下又把头低下去,精力都在孩子的脸上,一个纤细的手指慢慢的在乳房上揉着,仿佛是怕奶水流到孩子的嘴里太慢,一抹夕阳照在年轻的妈妈身上,母子两的周围象是有一圈柔和的光晕。
美,太美了。
她支起了画板,年轻的妈妈笑笑。
这幅画会有魂吗?
但她知道,这是人类繁衍的魂。
在这里她得到一个消息,村东头有一个怪人,很少和别人来往,靠卖自己印的画生活,她决定去拜访他。
“大哥,你卖画?”
“是。”正在摆弄一块木头板子的男人抬起了头。
突然,她的心一震,因为这个中年的汉子所有的棱角都是那么分明,比她在画院画过的任何一个模特形象都要好,甚至比那些专业的模特还专业。很久很久,她的眼还舍不得离开他那张脸。
“为什么那么看我?”
“我,我想画你。”慌张中,她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。
“你会画画?”
“会一点。”
“城里好多人想画我。”
于是,她画了他,画的很仔细,很慢,他配合的也很好,甚至很有耐心的看着她打底图,调配颜料,修改细节。但是当她把基本画好的作品拿给他看的时候,却料不到他也说缺一股神,她问他那股神是什么,他告诉她就是画的魂。
她震惊,在这样一个小的地方竟有人能够看出她的画没有魂!
她要看他印的画,知道了他所谓印画其实是版画,都是牧民们祭祀用的观音像和一些仕女和飞天,但都很精致。
“谁刻的?”
“我。”
她吃惊:“你学过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怎么会?”
“为了生活。”
“你那飞天在哪儿找的素材?”
“你喜欢?”
“喜欢。”
“明天我带你去。”
“对了,请问你叫什么?”
“刚,金刚的刚,你呢?”
“我叫琴,马头琴的琴。”
六
一座山,一个洞窟。
洞窟的顶部是保存完好的飞天壁画,鲜艳的色彩还没有任何脱落。她吃惊在这个地方竟然有这样精美绝仑的飞天图,也吃惊于身边的刚马上就全神贯注地在木板上雕刻起来,仿佛旁边就没有她这样一个人。她迅速支好画板,认真阅读壁画的每一个细节,她仿佛见到不知多少年前大师们精心地在这里描绘,也仿佛看见一个个美丽的仙女在天上起舞,当她画完一幅回头看他的时候,才听到刚运刀的吱吱声。
她探过头去,他的刀在木板上时快时慢,雕刻出来的画面尽管都是反的,但几乎是原画的复制。
“你雕刻的真好。”
“魂,要的是画的魂。”
一缕阳光射进来,正好照在刚的脸上,刚强,坚毅,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他,加上他身上传过来的带有烟草味的男人气息,让她不得不离开他一点,因为在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,那是一种在以前任何一个男人不曾给她引起的冲动。她把视线强迫着回到他的板画上,却突然有如一股灵光,在她眼前形成一个空灵的幻觉,这一瞬间,刚手中的版画,洞窟顶上的飞天,四周的壁画,甚至所有的景物都有了活的生机,也就是她苦苦追求了那么长时间的魂,
魂终于出现了。
一层云雾被她突破,她知道了,知道了什么是魂,她高兴,甚至激动的跳了起来:“刚,我找到了,我终于找到了。”
他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也站了起来:“祝贺你,真的祝贺你。”
欢呼中她竟忘情地拉起了他的手,等她发现后一颗心“突突”的跳了老半天。
这以后他天天陪着她来临摹,现在她再读飞天不仅仅是轮廓色彩或细节,而是仙女在天幕上的翩翩舞姿,甚至还能想象出她们的神态和下一个动作。看刚的刀,全然是一支画笔,刚的全部力量集中在“笔”锋上,是那样的自然,流畅,“笔”力又是那样的传神,她索性换过了画布,把刚永远的留在了她的画布上。
七
是一个有风的日子,草原上的风带着异样的响声,天空也变的浑黄,风从洞窟的外边刮过发出一种尖叫,一圈圈的土被刮进来,在地上打着旋儿。
她的行程到了,明天就要离开这里,她已经张了几回嘴想对他说,但这话却很难出口,因为在这几天中她发现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东西强烈地吸引着她,这在以前接触过的男人中是没有的。
“男人,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。”
昨天晚上她已经想了一夜,拿不准是不是和他说让他跟着她走,如果能成行,在一个画室慢慢的接触,那将是多么美好?她肯定会真的爱上他。说吧,不说再没有机会。怎么他就什么表示也没有呢?
“刚,明天我准备走。”
“明天,这么快?”
“你,你能跟我走吗?”
“去干什么?”
“进城工作,和我在一起。”她加重了语气说“和我在一起”。
“不,我哪也不去,现在很好。”
沉默,两个人很长时间的沉默。
是不是就要失去机会?失去这样的机会怕是一生都再难找到,说吧,索性放开了说。她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“要是我爱上你呢?”
“我有家。”
“啊?”
她站了起来,但两条腿一点力量都没有,脑袋里一片空白。
“咱回去吧,天不好。”刚也站了起来。
“不,不,我不在乎。”她突然的大声叫喊,同时闭上了眼睛扑向他。
他犹豫了一下,她把他抱的很紧,扎在他的怀里轻声的哭泣,一头秀发正好堵住他的嘴。他弯下腰,抱着她走向洞窟的深处。
远处,有狼嚎的声音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