甩掉“后主”的包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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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秦始皇一统六国到清帝溥仪退位,中国共出了好几百位皇帝。不管他们是“真龙天子”也好,谋权篡位者也罢,总之,统统被冠以皇帝的威名。这些皇帝分别属于不同的朝代,严格说来,每个朝代的最后一位皇帝都可被称作“后主”,但由于传统的习惯,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并未得到这样的称呼。比如,东汉最后一位皇帝刘协,一般都称汉献帝,唐朝最后一位天子称为唐僖宗,而不习惯于叫汉后主、唐后主。所以,两千多年下来,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“后主”便只有两位,这就是南北朝时陈朝后主陈叔宝,五代十国时南唐后主李煜。
人们知道陈后主陈叔宝,大概与秀发丈长、光可鉴人的大美女张丽华有关。隋军攻入建康城时,陈拉着张在一口后来被命名为“胭脂井”的水井里避过难。至于其他,则很寥寥。而对于李后主李煜,则是因为他政治上的倒霉以及其非凡的才情。所以,我现在便来说说李后主李煜。
对于李煜的是非功过,历史上早已有了定论。我想讨论的是他的“称谓”问题。李煜是一个失败的政治家,又是一位成功的艺术家(最起码,他应该算作伟大的词人),他的失败与成功,都值得我们去研究。然而,一千多年来,“李后主”已经成了李煜的代名词,尽管,姓李的亡国之君并非只他一人。这导致了人们在分析其艺术上的成就时,不由自主地会想到:他可是位“后主”啊!“后主”的魔影纠缠了李煜一千多年,更困扰了李煜的研究者一千多年。本来。联系上李煜的身份地位去观察他在艺术上的惊世成就是无可厚非的,他作皇帝的经历肯定在他的艺术创作上有所反映。但万事总得有个度,我们不能走极端,老背着“后主”的包袱不放,一千多年下来,把人累得够呛的。
这就好比建国初期,考察一个人,先看他(或她)的出身是“红”是“黑”,是“地富反坏右”呢,还是赤农贫农中农,学识、才干倒在其次。即使有人能力出众,做出不少好事,但就因有个不好的“成分”,也会老是惴惴不安,心里不踏实,害怕那些惟“成分”论的人抓自己的“小辫子”。
作为一位词人,一个艺术家,李煜委实很成功。别的不说,单一句“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即流传千古不息,倾倒世人无数。若论起当皇帝的本事,他可就差远了。五代十国,那是有名的“乱世”。群雄并起,天下大乱,大小军阀割据一方,兵强马壮者皆图黄袍加身,呼王称帝。处于此等激烈之环境下,李煜不思训兵练马,定土安疆,只知整日赋风弄月,填词逗乐,满以为天下升平,形势大好。宋朝大兵都已打到国都城外了,我们的李后主还带着一帮人曼舞轻歌,弄词吟诗。最后,只落得个“城破,穿孝以降,押至汴京为‘侯’(李煜降宋后,宋太祖赵匡胤封其为‘违命侯’,名为侯,实为囚)”的下场。
从位尊九五,威风八面,高高在上,说一不二的“天子”,一下子沦为别人的阶下囚,李煜心里该是个啥滋味?我们不妨做这样的想象:
在一个深秋的夜晚,一轮明月悬于天际。李煜双手紧背,独立于花园的石桥上。冰冷的月光映照在他那年轻俊秀却又饱含沧桑的脸庞上。一阵瑟瑟的秋风吹过,别处传来“沙沙沙”的落叶声,李煜不禁打了个寒战。李煜愁啊,他怎么能不愁呢?他想:“昏庸误国”、“亡国之君”的骂名我是背定了。祖宗筚路蓝缕创下的基业,就这样断送在我的手里了,南唐的大好江山就被我这样拱手送人了。我是生无颜再见南唐臣民,死没脸再见列祖列宗呢!唉,事已至此,哪里还能顾这么多。只要能保住一条性命,就算万幸了。可真能保得住吗?赵氏兄弟,一个似虎,一个如狼,他们现在不杀我,是因为江南尚未彻底勘平,留有我命,还可以为他们捞个“仁义之君”的美名。待他们荡平天下,安定四海后,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?那时,我还有命吗?
李煜想得没错。离真正“混一海内”还差一大截呢,宋太宗就迫不及待的赐给了他一杯毒酒。这位降宋后整日战战兢兢,时刻提心吊胆,不敢多说一句话,不敢多走一步路,从未违过命的“违命侯”就借着一杯毒酒凄惨的走了,留给后人无尽的叹息。
命运和李煜开了一个玩笑,他一生的悲情全拜这个残酷的玩笑所赐。它将一位丝毫不晓得用兵之术、治国之道,却又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推上了皇帝的龙椅。赶着鸭子上架,鸭子当然很尴尬。可李煜又有什么办法,谁让他偏偏生于帝王之家,谁让他是龙种贵胄呢?造化弄人,天意弄人,这又很正常。人活一世,哪有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心愿来的道理!赵匡胤、赵匡义兄弟因为有了李煜这样的书呆子对手,称孤道寡的道路便平坦了许多,而李煜正是有了国破名败的劫难,才有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……”这样的名句传世。我们品评前人时,只可理解,不能苛求,多一些宽容,少一些吹毛求疵。
宋太宗鸠杀李煜时决计不会想到,一百多年以后,他的龙孙里边竟也会出一个“李后主”式的人物,这就是宋徽宗赵佶。这位道君皇帝风流多才,书创“瘦金”,画技绝伦,通音律,善搏奕,却把个皇帝作得糊里糊涂,宠信奸佞,鱼肉百姓,最后羞蒙“靖康之耻”,和儿子宋钦宗被金人掳去囚禁在五国城的干井里,后来不明不白的死去。同李煜一样,赵佶也是艺术上的巨人,政治上的矮子,只不过人家很幸运,不是“后主”。然与李煜相较,赵佶的人品可就差了许多。李煜在其皇后大娥病逝后,与他的小姨子小娥相恋(据考证实为真情实意,而非后主以势相慑),后又明媒正娶,可谓光明正大。赵佶为了与李师师幽会,又怕人家说闲话,竟想出从皇宫挖地道直通妓院的法子,劳民伤财先不说,要吃鱼,却怕粘腥,偷偷摸摸,小里小气,全无敢做敢为的气派。
所以,李后主就是李后主,李煜就是李煜,要想心情舒畅地去观察李煜,就要敢于甩掉“后主”的包袱。这不是掩耳盗铃,自欺欺人,而是自我解脱的良方,做学问的正途。
幸好,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以皇帝的标准来衡量李煜了,这是一个好兆头。当我们再谈论婉约词派的“开山祖师”李煜时,便不会被“后主”的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