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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狮子为“贡献”之中、西亚与明的交往(一)

详细内容

提要:在明代的对外关系中,中、西亚以狮子为“贡献”的交往显得格外地突出。由今阿富汗赫拉特市的“哈烈”城首开记录,以后,朱氏皇帝相继从今乌兹别克撒马尔罕市之“撒马儿罕”、今伊朗设拉子市之“失剌思”、伊思法罕市之“亦思弗罕”、阿巴斯港市之“忽鲁谟厮”、土耳其科尼亚市之“鲁迷”、也门亚丁市之“阿丹”、沙特阿拉伯麦加市之“天方”等国得到狮子。其数量之多以及输入的频繁,在中国中世纪的历史上名列前茅。却缘亲眼目睹,明代士人对于这种猛兽的外形、特征的描述,可谓亦细亦微、惟妙惟肖。随着狮子“贡献”而带来的日益严重的财政和外事问题,朝臣也由永乐、宣德之际的歌颂转到了天顺、嘉靖期间的劝谏。


分类学上属于哺乳纲食肉目猫科的大型猛兽狮子(Pantheroleo),频繁地充当中国与中亚、西亚乃至东非间文化交流的“媒体”,在中国中世纪的历史上,尤以明代中前期格外突出。足以令人感到惊奇的是:得以最早进入朱氏宫苑的狮子,千真万确,有的就来自今日已经没有这种动物分布的中亚地区1。陈诚《竹山集》卷内一〈狮子赋〉:“永乐癸巳(十一年)春,车驾幸北京。秋七月,西域大姓酋长沙哈鲁氏不远数万里,遣使来朝。皇上推怀柔之恩,命中官臣〔李〕达、指挥臣〔金〕哈蓝伯、臣帖木儿卜花、臣马哈木火者行报施之礼,且命吏部员外郎臣〔陈〕诚典书记。臣奉命惟谨,以是年九月初吉戒行。明年甲午春正月戊子,发酒泉郡(肃州卫),出玉门关,道敦煌、月氏,经高昌、车师之故地,达蒙古、回鹘之部落。凡旌节所临,悉皆壶浆箪食,迎劳惟勤,是皆德化之流行,致远人之向慕也。十月辛未,至哈烈城,沙哈鲁氏仰华夏之休风,戴圣朝之威德,鞠躬俯伏,重译殷勤,欲殚土地之所宜,愿效野人之芹献。乃集猛士大搜山泽,遂获巨兽,名曰狮子,维以金绳,载之巨槛,三肃信使,贡献天朝。非维远物之是珍宝,表外夷之慕义也。凡在臣民不胜忻跃,臣职司纪载,躬践遐陬,敢不具述始终,光赞盛美”2?
居于“哈烈”城、今阿富汗同名省会赫拉特(Herat)市的沙哈鲁,盖“帖木儿”帝国的第二代嗣主3。早在陈诚一行西访之前,中国与这个疆域广袤的王朝就已开始了彼此的直接交往。《明史》卷三三二〈哈烈传〉:“哈烈一名黑鲁,在撒马儿罕西南三千里,去嘉峪关万二千余里,西域大国也。元驸马帖木儿既君撒马儿罕,又遣其子沙哈鲁据哈烈。成祖践阼,遣官齎玺书、彩币赐其主,犹不报命。永乐五年,陈德文遍历诸国,说其酋长入贡,皆以道远无至者,亦于是年始还。明年,复遣傅安齎书、币往哈烈,其酋沙哈鲁把都儿遣使随安朝贺。七年,达京师,复命齎赐物偕其使往报。明年,其酋遣使朝贺。撒马儿罕酋哈里者,哈烈酋兄子也,二人不相能,数拘兵。帝因其使臣还,命都指挥白阿儿忻台齎敕谕之。因赐彩币表里,并敕谕哈里罢兵,亦赐彩币。白阿儿忻台既奉使,遍诣撒马儿罕、失剌思、俺的干、俺都淮、土鲁番、火州、柳城、哈实哈儿诸国,赐之币帛,谕令入朝。诸酋长咸喜,各遣使偕哈烈使臣贡诸物。十一年,达京师。帝喜,御殿受之,犒赐有加。自是,诸国使臣并至,皆序哈烈于首。及归,命中官李达、吏部员外郎陈诚、户部主事李暹、指挥金哈蓝伯等送之,就齎玺书、文绮、纱罗、布帛诸物分赐其酋”4。
来自“哈烈”的这头狮子,路途迢递,于翌年秋抵达北京。金善《金文靖集》卷六〈师子赋〉:“永乐十有三年九月丙申,西域遣使以师子来贡”。“乃自月窟逾昆仑,越大漠,历数十万里,随使者以达于阙下”5。梁潜《泊庵集》卷一〈西域献狮子赋〉:“永乐十三年秋九月,西域以狮子来献”。“尔乃道西极,腾瑶池,逾葱岭,涉月氏,东望扶桑,献之京畿”6。该狮子,原先栖息于“迭里迷”城、今乌兹别克苏尔汉河(Surhandar)省首府铁尔梅兹(Termez)市南“阿木河”、今阿姆河亦喷赤河岸的“芦林”中。陈诚、李暹《西域番国志》〈哈烈〉:“狮子生于阿木河边芦林中。初生时目闭,七日方开。欲取而养之者,俟其始生未开目之际取之,易于调习。若至长大,性资刚狠,难以驯取。且其势力强胜,爪牙距烈,奋怒之际,非一二人可驾驭之。善搏巨兽,一食能肉十斤多。有得其尾者,盖操弓矢,设网罟以杀之。若欲生致,甚难得也”7。《竹山集》卷内一〈西域山川风物行程记录〉:“迭里迷城,在撒马耳罕之{西}〔东〕南,去哈烈二千百余里。城临阿木河之东岸而立。河水稍宽,非舟楫难通,略无险要。城之内外,居民数百家,孳畜蕃息。河水多鱼,旧城相去十余里。河东土地隶撒马儿罕,河西岸芦林中,云有狮子产焉”8。
“阿木河”,又名“质浑河”,其西南岸之出产狮子,尚有更早的确切记录。《史集》第三卷〈旭烈兀传〉:“一二五六年一月一日,旭烈兀汗率领战无不胜的军队渡过质浑河,赏赐了这伙船主,豁免了向他们征收的船税,废除了这一惯例。他渡过河后,为了娱乐,前往河边闲游。突然之间,有不少老虎从丛林中闪出。他下领让骑士们围成圆圈,举行圈猎。因为马怕虎,他们便骑上激怒的骆驼,猎获了十头虎。第二天,他们从那里出发,驻扎在沙不儿罕草地上”9。然而,“老虎”,乃是“狮子”的误译。同样摘录波斯史家拉施特所作同书成文的《多桑蒙古史》,其第四卷第四章〈旭烈兀〉,则正确地写道:“一二五六年一月二日,从船桥渡阿母河,罗姆算端之使者偕法儿思部阿塔毕之使者来贺,伊剌克、呼罗珊、阿哲儿拜占、阿朗、设里汪、谷儿只诸部君主皆齎重币来迎。阿母河旁林中狮子甚伙,旭烈兀欲在此处行猎,马畏狮吼不敢进。乃以酒醉骆驼代之,猎得狮子十头”10。实际上,狮子在当时的中亚有广泛的分布。《秋涧集》卷九四刘郁〈西使记〉:“黑乞丹国名乞里弯,狮子雄者,鬃尾如缨拂,伤人,吼则声从腹中出,马闻之怖,溺血”11。“乞里弯”,今乌兹别克同名州首府纳沃依(Navoi)市北卡尔马纳(Kemaneh)12。

注释:
1 陈鹏《世界各地珍奇动物》二〈热带草原地带〉,长春,吉林人民出版社刊本,一九八○年,页50:“狮子与虎不同,它是生活在开阔的原野。现在世界上只有一种,仅存在非洲的稀树草原和印度的一小块地区——吉尔丛林区”。
2 济南,齐鲁书社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》影印雍正七年刊本,页234上、下。
3 《沙哈鲁遣使中国记》卷首麦特列(K.M.Maitria)〈前往中国的波斯使节序〉,北京,中华书局《中外关系名著译丛》何高济中译本,一九八一年,页101:“波斯帖木耳朝最伟大的统治者米尔咱—沙哈鲁(1404—1447年在位),也是自古以来主宰波斯帝国命运的最开明的君王之一。在其他种种独特的事件中,已知的是:在他统治期间,他曾向同时候的统治者派遣重要的政治使节,首先是遣使中国明代的第三个皇帝成祖的宫廷”。
4 北京,中华书局标点本,一九七四年,页8610。
5 台北,文海出版社《明人文集丛刊第一期》影印成化刊本,页374。
6 《四库全书》本,页19下、20上。
7 北京,中华书局《中外交通史籍丛刊》周连宽点校本,二○○○年,页74。
8 页321下、322上。
9 北京,商务印书馆《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》余大钧中译本,一九八六年,页33。
10 上海书店出版社冯承钧中译本,二○○一年,下册页51。
11 《四部丛刊初编》景印弘治刊本,页8上。又,同书、卷,页5上:“阿里麻里又南有赤木儿城,有兽似虎,毛厚,金色无文,善伤人”;此亦应是狮子。
12 又,冯承钧、陆峻岭《西域地名》,中华书局刊本,一九八二年,页48:“Kerman:一在中亚撒马尔罕与布哈拉之间,其城今仍存在,名曰起儿漫内,即《辽史》〔卷三○〕〈天祚帝纪〉之起儿漫。一在波斯南部,即〈西使记〉之乞尔弯,《南村辍耕录》卷七〈回回石头〉之乞里马泥,今滨临波斯湾之克尔曼是已”。不过,“乞里弯”前冠“黑乞丹国名”五字,而“黑乞丹”即西辽;因此,当为耶律大石西征所至之前一个“Kerman”。



与先前的中国王朝相比,有明一代之以“朝贡”方式输入狮子,可称格外地“显著”。不仅数量可观,且来源也非啻一二。除“哈烈”外,属于中亚地区者,尚有今乌兹别克同名省会撒马尔罕(Samarkand)市之“撒马儿罕”、今阿富汗巴达赫尚(Badakhshan)省会法札巴德(Fayzabad)市之“把丹沙”、今中国新疆吐鲁番(Turfan)市之“土鲁番”等国。罗日褧《咸宾录》卷三〈撒马儿罕〉:“成化十九年,阿黑麻王贡二狮子。狮子日食生羊二,醋酣、密酪二瓶,官养狮人,光禄日供给焉。弘治二年,遣使贡狮子。夷人所过,横为侵扰。未几,广东布政陈选上言:撒马儿罕使臣怕六湾贡狮子,欲以广南浮海往满剌加更市狮子入贡,不可贵异物,开海道利贾胡,贻笑安南诸夷”13。《明史》卷三三二〈失剌思传〉、〈撒马儿罕传〉、卷三二九〈土鲁番传〉:“成化十九年,〔失剌思〕与黑娄(哈烈)、撒马儿罕、把丹沙诸国共贡狮子,诏加优赉”。“成化十九年,其(撒马儿罕)锁鲁檀阿黑麻偕亦思〔弗〕罕酋长贡二狮。弘治三年,又偕土鲁番贡狮子诸兽,由甘肃入”。“弘治三年秋,〔土鲁番〕又遣使从海道贡狮子,朝命却之。四年秋,遣使再贡狮子,愿还金印及所据十一城,边臣以闻,许之”14。
在西亚地区的北部,“贡献”狮子者计有乃今伊朗同名省会伊斯法罕(Esfahan)市之“亦思弗罕”、法尔斯(Fars)省会设拉子(Shiraz)市之“失剌思”、霍尔木兹甘(Hormozgan)省会阿巴斯港(BandarAbbas)市之“忽鲁谟厮”、今土耳其同名省会科尼亚(Konya)市之“鲁迷”等国。巩珍《西洋番国志》〈忽鲁谟厮〉“〔永乐中,忽鲁谟厮〕国王修金叶表文,遣使宝船,以麒麟、狮子、珍珠、宝石进贡中国”15。《明史》卷三三二〈亦思弗罕传〉、〈鲁迷传〉、卷一八〈世宗纪〉:“永乐十七年,〔亦思弗罕〕偕邻国失剌思共部贡狮、豹、西马,赉白金、钞币。使臣辞还,命鲁安等送之”。“嘉靖三年,鲁迷遣使贡狮子、西牛。五年冬,复以二物来贡”。“嘉靖四十三年,鲁迷贡狮子”16。袁衺《胥台集》卷五〈观鲁迷所贡狮子歌〉:“皇帝嗣服之五载(嘉靖五年),鲁迷重译贡狻猊焉。时筮仕京师,薄观于四夷馆,退作歌以风。鲁迷迢迢远在昆仑西,叩关通道贡狻猊。绝漠知重几万译?跋涉流沙经月支。初从羁縻就属国,倾城聚观途路塞。挛题械脰苦维挚,豹鞟为鞲铁衔勒”17。《明世宗实录》卷七二:“嘉靖六年正月,鲁迷使者火者好把丁阿力等来贡狮子”18。
在西亚的南部地区,以及与之隔红海向望的东非南部海岸,“贡献”或所从“采购”狮子者,则有今沙特阿拉伯同名省会麦加(Makkah)市之“天方”、今也门同名省会亚丁(Aden)市之“阿丹”、今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(Muqdisho)市之“木骨都束”等国19。黄省曾《西洋朝贡典录》二二〈阿丹国〉:“〔永乐中,〕其贸采之物,异者十有二品:一曰猫睛之石,二曰五色亚姑,三曰大珠,四曰珊瑚支,五曰金珀,六曰蔷薇露,七曰麒麟,八曰狮子,九曰花福鹿,十曰金钱豹,十一曰驼鸡,十二曰白鸠”20。《金文靖集》卷六〈狮子赞〉:“圣天子莅阼(永乐)之十有七年,德化大成,无有远迩,毕献方物。乃秋八月甲午,西南夷木骨都束国,复遣使以狮子来贡。乃今日仙瀛外,历数十万里,随使者以进,于以见圣天子之威德远着,覃及庶类。故虽雄猛悍挚之兽,非人力所可制者,亦皆帖然驯伏,自致于阙下。则所以柔远怀迩,威服不庭,非雷动于遐陬绝域之外者,于是而可以想见矣”21。《西洋番国志》〈天方国〉:“宣德五年,钦奉朝命开诏,遍谕西海诸番,太监洪保分艐到古里国。适默伽(天方)国有使人来,因择通事等七人同往,去回一年。买到各色奇货异宝及麒麟、狮子、驼鸡等物,并画天堂图回京奏之”22。
奉与皇帝的狮子,大多数为人工自幼饲养者,有的还学会了一定的“技艺”。其照料者,则路途遥远一起来到阙庭“服务”的当地专职“狮奴”。《金文靖集》卷二〈狮子歌〉:“抚摩之,不摄不惧,蹲跽拜伏,游戏舞跃,皆能解人意,有不待驯扰而能者”23。《泊庵集》卷一〈西域狮子赋〉:“厥有老者,椎髻而毳裳,再拜稽首,擎拳以奉,将杂遝进退,率舞而低昂,曰:皇至仁兮柔远,伟兹兽兮驯良”24。杨荣《杨文敏集》卷一〈狮子〉:“及兹来阙下,俯首随鹓行。帖然自驯服,感此仁化彰。玉阶齐率舞,灵囿恣翱翔”25。《胥台集》卷五〈观鲁迷所贡狮子歌〉:“奚奴绿髯深眼睛,戟手魋髻垂胡缨。须臾鞚引槁街下,俯首帖耳犹长鸣。刲羊屠狗恣所欲,丰刍味甘日不足。英雄束缚亦如此,豢养恩深敢辞辱”26?张瀚《松窗梦语》卷五〈鸟兽纪〉:“回回啖以肉,与之相狎,置肉于面,狮遂扑面取之。以铁索系椿于地,行则携之而去”27。陈洪谟《治世余闻》卷上一:“己酉(弘治二年),西番贡狮子。其性劲险,一番人长与之相守,不暂离,夜则同宿于木笼中,欲其驯率故也。少相离则兽眼异变,始作威矣。一人因近视之,其舍略黏,则面皮已去其半”28。

注释:
13 北京,中华书局《中外交通史籍丛刊》余思黎点校本,一九八三年,页73。
14 页8615、8600、8532。
15 北京,中华书局《中外交通史籍丛刊》向达校注本,一九八一年,页44。
16 页8616、页8626、8627。
17 北京,书目文献出版社《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》影印万历刊本,页570上、下。
18 台北,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,一九六一年,页1641。
19 今同国下朱巴(JubbadaHoose)州首府基斯马尤(Kismaayo)市外港琼博(Junbbo)之“竹步”国,其时也产狮子。《明史》卷三二六〈竹步传〉,页8449、8450:“竹步,亦与木骨都束接壤。永乐中,尝入贡。所产有狮子、金钱豹、驼蹄鸡、龙涎香、乳香、金珀胡椒之属”。
20 北京,中华书局《中外交通史籍丛刊》谢方校注本,一九八二年,页114。
21 页394。
22 页46。
23 页130。
24 页20下。
25 台北,文海出版社《明人文集丛刊第一期》影印正德刊本,页14、15。
26 页570下。
27 北京,中华书局《元明史料笔记丛刊》盛冬铃点校本,一九八五年,页106。
28 北京,中华书局《元明史料笔记丛刊》盛冬铃点校本,一九八五年,页4。



随着狮子的不断输入,当有明一代,这种猛兽已为许多士庶所熟知。不少人有幸亲眼目睹,具有充分的“感性”认识。《竹山集》卷内二〈狮子〉:“曾闻此兽群毛长,今见其形世不常。皎皎双瞳秋水碧,微微一色淡金黄”29。王绂《友石集》卷四〈瑞应狮子诗〉:“西域狮子进神京,粲粲金毛映日明。幸际盛时亲睹此,绝胜前史但悉名”30。正因为这种情况,关于狮子外形、特征的描述,诸如头面、身躯,甚至肩胛上方的长鬃,尾巴末端的毛球,皆能亦细亦微、惟妙惟肖。《松窗梦语》卷五〈鸟兽纪〉:“西回回贡狮子,状如小驴,面似虎,身如狼,尾如猫,爪亦如虎。其色纯黄,毛较诸兽为长而旋转”31。《西洋朝贡典录》二二〈阿丹国〉:“其状如虎,元质而无纹,巨首而廓唇,其尾黑,长如缨,其吼如雷。百兽见之,伏不敢起者,其名曰狮子”32。《金文靖集》卷二〈狮子歌〉、卷六〈师子赋〉:“其状似虎,猛而壮,铜爪锯牙,广颡巨颊,尾大而长,目炯炯如电,声哮哮震撼山岳”。“铜爪铁额,锯牙凿齿,尾端有茸毛,大如斗许”33。《杨文敏集》卷一〈狮子〉:“狮子产西极,雄猛非寻常。锯牙自铦利,铜首何轩昂!双耳正上耸,两目耀星芒。巨尾摇锦茸,长毛绚金黄。顾盼雄风生,哮瞰百兽藏”34。
为了永久保留狮子的形容,明代的宫廷画师曾经进行过“写生”或“临摹”的工作。这种图稿中的部分流落至民间,激发了骚人墨客的题咏。何乔新《椒丘集》卷二三〈题狮子图〉:“莎溪之域弱水滨,金精下降毓怪珍。伟哉狻猊产此地,雄姿猛态夐绝伦。双睛睒睒电流赤,劲爪铦牙侔剑戟。空山怒吼轰春雷,百兽闻之皆辟易。饥来不食麋鹿群,搏犀拉象如孤豘。几回饥饮龙门涘,积石半露余波浑。圣皇端拱位皇极,月竁冰天皆仰德。荒夷得此不敢留,絷以金绳献京国。修途万里经流沙,群动慑窜不敢哗。尾端尚带昆仑雾,口角仍含葱岭霞。彤轩文陛丽晴旭,遥望龙颜自驯伏。低头安尾体态闲,黄毳苍髵绚人目。皇威远被万国宁,长杨灵囿多祥祯。狮兮狮兮敛鸷猛,长与驺虞作队行”35。而文物鉴定家之一的张丑,则在观赏图画时,同时在审定狮子形象的“真、假”。《清河书画舫》卷四上:“阎立本〈西旅贡狮子图〉,狮子墨色,类熊而猴貌,大尾,殊与世俗所谓狮子不同。闻近者外国所贡,正此类也”36。也曾见过狮子的元人吴澄37,在《吴文正集》卷六○〈题阎立本职贡师子图〉有“异曲同工”的文字:“当时此人此兽,中土盖稀,故图以示后。今职贡靡所不有,虽未观画,已稔见之矣”38。
明代的许多目睹者,为狮子的堂堂仪表所倾倒。一半通过想象、一半稽诸记载,不少士子“相信”:形状威武的狮子,可以随意地捕食各种兽类,包括强壮得多的象、犀和同样凶猛的虎、豹。胡俨《胡祭酒集》卷一○〈师子赞〉:“髯耏铜首,毫毳金色。茸茸修尾,昂昂阔臆。藏锋蓄锐,目光歘忽。毛虫之长,百兽之雄。静则霜肃,动则风生。熊罴摧藏,犀兕帖息。暨彼虎豹,闻威亦惕”39。《竹山集》卷内一〈狮子赋〉:“非虎非貔,晶晶瑶首,濯濯金衣,锯牙凿齿,秀目长眉。咆哮雷动,迅走电驰。封貒为之辟易,猰貐为之躨跜,爪拏云其踣铁,尾窣地其垂丝。视虎狼于纤粟,啖牛羊若醢鸡。群毛让长,百兽所司”。“抑斯兽也,古典可稽。一名白泽,是即狻猊,又谓白虓。识龙伏狸,若麟似虥,搏象裂犀”40。李时勉《古廉集》卷一〈狮子赋〉:“举趾迅奔,则千里倏忽。奋怒扬威,而百兽战栗。万牛失据,六驳夺魄。貙猫丧气,猰貐屏迹。白甝慑以奔窜,玄熊跼而辟易。捩犀兕以飞涎,磔虎豹而喋血”41。王直《抑庵集》卷后三七〈狮子赞〉:“其性质之彊毅,气势之豪壮,才力之剽捷,爪牙之坚利,皆非他物所能及。肆意横行,一日千里。虽象兕之大,熊罴虎豹之猛,猝然遇之,皆震慑摧伏,磔裂搏噬,一听其所为,而莫之能遁”42。
与前代一样,明代也不乏更为荒诞的相关“传说”。《治世余闻》卷上一:“又畜二小兽,名曰吼,形类兔,两耳尖,长仅尺余。狮作威时,即牵吼视之,狮畏伏不敢动。盖吼作溺着其体,肉即腐烂。吼猖獗,又畏雄鸿,鸿引吭高鸣,吼亦畏伏,物类相制有如此”43。仍有卓有声望的“阁老”,将完全是“无稽之谈”的“狮子”所出,作为“博学”的典故。李东阳《怀麓堂集》卷七二〈记龙生九子〉:“龙生九子不成龙,各有所好。囚牛龙种,平生好音乐,今胡琴头上刻兽,是其遗像。睚眦平生好杀,今刀柄上龙吞口,是其遗像。嘲风平生好险,今殿角走兽,是其遗像。蒲牢平生好鸣,今钟上兽钮,是其遗像。狻猊平生好坐,今佛座狮子,是其遗像。霸上平生好负重,今碑座兽,是其遗像。狴犴平生好讼,今狱门上狮子头,是其遗像。赑屃平生好文,今碑两旁龙,是其遗像。蚩吻平生好吞,今殿脊兽头,是其遗像。昔在弘治间,泰陵尝令中官问龙生九子名目。因忆少时,往往于杂书中见之,仓卒不能悉具,又莫知所出,以询之罗编修玘,玘仅疏其五六云。得于其师左参政赞者止此,又询于吏部刘员外绩,绩以故册来,策面备录此语,亦不知所从出。因据以复命,盖记问之难如此,恐久而复失之,漫识于此,以俟诸他日”44。

注释:
29 页344上、下。
30 北京,书目文献出版社《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》影印弘治刊本,页287下。
31 页106。
32 页114。
33 页130、374。
34 页16、17。
35 台北,文海出版社《明人文集丛刊第一期》影印嘉靖刊本,页1085、1086。
36 《四库全书》本,页29下。
37 《元典章》卷三六《兵部驿站押运》,北京,中国书店《海王邨古籍丛刊》影印光绪刊本,一九九○年,页554下:“皇庆元年九月,江西行省咨刑部呈济宁路备济州申任城县准捕盗官牒:又照得:动有海外诸番进呈狮、象、虎、豹、汗马、犀牛、猿猴,并江浙四省押运到年例支援皮货等物,并海道、屯田递运粮斛稘子等小料船只,并赴任回正官员老小、自己船只及纸札等,拘刷到相扑人等到来。本镇有押运人员,止听前路关文,便要正马、弓兵及正官防送,实是生受”。
38 《四库全书》本,页1上、下。
39 北京,书目文献出版社《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》影印隆庆刊本,页88上、下。
40 页335上、下。
41 《四库全书》本,页11上、下。
42 《四库全书》本,页6上。
43 页4。
44 《四库全书》本,页11下、12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