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城记
详细内容
我和苏叶是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车站上了同一列火车的，而且还是邻座。
那是七年前的事了。
那天，她刚上车坐在我的邻位时，我就很自然地看了她一眼。她163厘米左右的身高在高跟鞋的增势下也显高挑，洁净而清秀的面容，T恤衫牛仔裤的简单妆扮，披散的长发如瀑布直垂而下，感觉很自然也很淑女。心里觉得很是温馨，为有如此女孩一路相伴，但却不敢多看一眼，怕冒昧失礼引起误会。
于是，我便去读我那未读完的张爱玲的《十八春》。她则看一本杂志。虽然我们是邻座，但彼此漠然，无意相顾，这是最自然而又真实无奈的人间气氛，并不觉有悲痛。
不知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，我的眼有点疲倦了，我便掩起书抬起头来。正巧她在我往这边看，我便礼貌性地对她笑了笑，她也还我一笑，并轻声问：喜欢读张爱玲的文字呀？
我说：是呀。
并像一个落入大海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，就此抓住了话题自然而问：那你呢？
也喜欢。
为什么呢？
喜欢她聪明极致的冷漠。
怎么解释呢？
人生中的悲欢离合在她的笔下，在她的心中是那样的自然，如枯叶，如凋花终要落枝一样，因其自然而不以为哀伤。因为她深知，人生在世，没有哪一种情感不是千疮百孔的。读她的书就像是在冷雨夜饮冰入肠一样，有一种温馨的悲怆透骨入心。
听她如此说，我不禁呆了，惊异于她心思的细腻和幽冷。
我说：你是在说你自己吧？
她怔了一下，问：为什么这样说呢？
如鱼饮水冷暖只自知，你也只不过是假她的名义抒你自己的情怀而已。
你又不是我，你又怎知我不知呢？
她可爱而又狡黠地反问我，就像数千年前濠梁之上庄子反问惠子一样。我便知而止了，不再穷追。
于是，我们又谈《红楼梦》，谈《人间词话》，谈诗人海子……，仿佛在一刹那我们都找到了会高山流水之意的知己，想把那积蕴在心底几生几世的话语都倾吐出来。快乐的时光真是容易过，不觉中又两个多小时过去了，她也到了她的家乡H城。她拿好行李跟我说再见，并祝我下面的行程愉快。我此时想笑送挥别，但却发现笑已变得那样的困难。我勉强把脸部肌肉拉成笑的形状，微红着脸说：留个姓名、地址，好吗？
她笑着点了点头。我急忙把那本《十八春》递了上去，让她写下了姓名、地址。然后，我笑着和她说再见。
她叫苏叶。
苏叶走了，但我却无法抑制住对她的好感。在火车之上我便情难自禁地写了一封于她的信。虽然这封信遍纸无一爱字，但却暧昧十足像极了一封情书。下了火车我便直奔邮局把那封信寄了出去。在信中有段话，我是这样写的：于千万年中，时间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没有晚一步，刚刚好让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车站上了同一列火车，而且还是邻座。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？
大约一个星期以后，我收到了苏叶的回信。在信中她说：人家讲缘分是十年修得同船渡，而你我乘的却是火车呀，那怎么是缘分呢？
我立即回了一封信，在信中我写道：佛讲，不执不住。船罢，火车也罢，不过是一种表象，只是使你我缘分得以实现的工具而已。
苏叶在寄来的回信中，说：如果没有这种表象工具，我想我们是不是还会相遇呢？也许会，但也许不会了。这种假设让我伤感，也让我觉得幸运，毕竟现在我们是相遇了。即使那列火车只是一种表象工具，也觉得值得一生铭记。
在她的回信中，字字都流露着怜爱。只是一样的暧昧，仿佛花初绽，花香隐约幽远。
就这样，我们用信件彼此交流。不辍不弃，每周一封。
那些日子里，提笔，落笔，折叠，封缄，一笔一划，一举一行，都觉是爱，都觉喜悦。几年时光，倏忽而过。
那个春天，非典不意而来。全国上下一片惶恐。
我也曾想，或许明天醒来，我就会不在。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未来，让我变得异常脆弱，对爱有无限的信赖。于是，我在一封信中说：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未来，我想你在我的身旁。我爱你，苏叶。
苏叶没有象往常那样即时地回信给我。那种超越预期的期待让我倍觉煎熬。一分一秒都是心在时间的刃上慢慢划过。一天，我终于耐不住那痛了，我便打电话给她。她接了电话。我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。她沉默了良入，说：我结过婚了。语气痛苦而决绝。
什么时候？
在我们相遇的三个月前。
那你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告诉我呢？
自私。怕失去你的爱。
我一时无语，纵使我无限心痛，我也无法责备这个我无限怜爱的女子。
我沉默，努力平静下来，轻声说：还是一样的你和我，还是一样的爱。当我挂下电话，我听到那边的她开始泣不成声。
那晚，我翻阅了几年来她于我的所有信件。在一封信中，她这样写道：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有些爱，注定是你放在心里的针，想也是痛，不想也是痛，只要有呼吸就有痛。
我忽然明白，她原也是个纵性在爱中的痛苦女子。……
此后，我们的通信日渐少了。
开始时，我依如往昔，一周一封。但苏叶却很少回信了。有时，一月回了一封，有时两月，更或半年。回信也很简单，只是劝说我找个相爱的人相守相伴，然后，我们就此相忘于江湖。
能忘的，你不说我也忘了，不能忘的，再努力也是徒然。每一次，我给她的都是这样的答复。
我站在桥上看风景
看风景的人在窗后看我
明月装饰了我的梦
我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
世事无奈如诗。我也渐有了我的女朋友。一个暗慕我的女孩。一个用心怜爱守望我的女孩。于她，我坦白说，对于这份爱我没有厮守的把握。她说，对于爱她也不需要承诺。我承认我和她在一起是有快乐的，但却从不能透心入髓。
有天，我和她走过一家婚纱店，一个女孩正在试穿婚纱。她走过时，脚步放慢，走过后，又回首去望，眼中有无限的爱羡。我看在眼中，心中猛地为之一痛。这个从不要我承诺的女孩，心中渴望的也不过是我的承诺。她心中恐惧的也是我一日不再去爱她。不然，电视剧的别离场面为何每每总能让她落泪呢？
对于爱，她心中的痛并不比我少。
第二天，我悄悄买了戒指。当我送给她，她放声大哭。我想，那不仅仅是因为喜悦，也是在悲怜自己的痛苦的坚持在一朝解脱、崩溃。
我们决定一个月后结婚。
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叶。
电话中，苏叶轻轻说：恭喜。
我说：再去一次S城，好吗？那个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。然后，就此相忘于江湖。
苏叶沉默了一会说：好吧。
我和她去了S城。在那里，我们很自然地遇到了苏叶，我的一个失散多年朋友。那晚，我们相聚晚餐。她很是为我和苏叶的相遇感到高兴。于是，她提出来让苏叶作她的伴娘。苏叶竟然同意了。她又转首问我，这样可不可以？一个是我最爱的人，一个是最爱我的人，我只有同意。我又能何言。
那晚，她显得异常兴奋。她喝了很多的酒，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劝也劝不住。我只有任她了。于是，她就喝醉了。苏叶和我一起把她送到了我们的住处。把她安放好之后，我和苏叶去了S城的海边。
路上，苏叶说：她很天真，是个好女孩。
但我总想在她的天真的外表之下还隐忍着她的心痛和善意的成全。于是，我沉默未应。
已过子夜了，海边人渐少了。我和苏叶凭栏而立，时有风来，渐觉凉了。远处，几对情侣在温暖地偎依着拥吻着。我望向大海，心中有无限的感伤。想到明天就要别离。不，天明就要别离。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决绝的勇气。我伸出手去，搭在苏叶的肩上，一把将她拉过。苏叶没有拒绝。当我俯身去吻她时，却发觉没有那种昏乱的激情了。只是紧紧地将她拉到怀中，狠狠地抱着，想要抱到骨子里去。
她没流泪，我也没流泪。对于爱，我们虽然极度感性敏感，但也有自己太多的理性，所以深刻，也所以痛苦。凌晨两点，我们归去。
我和苏叶归来的时候，她还没醒来。她是预先喝了足够的酒，这个时候是不能醒来的。
第二天，我们三人一道归去。
我和苏叶，依旧是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车站上的同一列火车，而且还是邻座。但我们还是要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车站下车的。
（完）